第3章 后梁 末帝朱友贞(第4页)


    ,李存勖的金刀掠过时,带起的血柱喷了足有三丈高。
    当夜我做了个荒诞梦。
    七岁那年在洛阳旧宅扑流萤,母亲攥着团扇给我赶蚊子。
    朱友珪突然从井里爬出来,手里攥着半拉血淋淋的兔头:“二哥,黄泉路上冷啊。”
    惊醒时现衮服汗透了,案头鎏金更漏显示寅时三刻,可窗外亮得骇人——晋军开始在城外垒柴堆了。
    二月初三,德胜渡的狼烟把半边天都熏黑了。
    我在延和殿试穿新制的皮弁服,张汉杰抖着腿进来报信:“段凝…降了。”
    他官袍下摆滴着水,说是蹚过结冰的御沟爬进来的。
    我摸着腰间母亲留下的玉扣,温热的触感突然变得扎手——那年她咽气前,也是这般死死扣着我腕子。
    最后的朝会只来了七个人。
    皇甫麟把横刀拍在御案上,震得笔山倒了三支紫毫。
    赵岩缩在蟠龙柱后头啃指甲,我瞧见他吞了片带血的甲垢。
    当我说要亲征时,老太监李振突然咯咯笑起来,缺了门牙的嘴像个黑窟窿:“陛下可知昨夜南熏门吊下十七个包裹?都是各家夫人送给晋王的胭脂匣子。”
    子时冒雪上城墙,箭楼里的守军正烤着《贞明律》当柴烧。
    火光照见李存勖的玄甲骑兵在护城河对岸列阵,他们马鞍上拴的全是梁军的绛红头巾。
    我搭箭拉弓时想起十九岁那年的铜铃箭,可冻僵的手指连弓弦都勾不住了。
    一支鸣镝擦着冕旒飞过,晋军阵中爆出震天哄笑:“朱三娘子!
    回家抹粉吧!”
    逃回宫时撞见个面生的小宦官,他攥着把金瓜子往裤裆里塞。
    追出来的老嬷嬷哭喊着说这是最后半斛赈灾粮,我抬脚踹翻他时,瞥见对方怀里掉出母亲生前最爱的犀角梳——齿缝里还缠着几根她的白。
    二月寒食,太庙供品早被老鼠啃光了。
    我跪在父亲牌位前擦剑,铜盆里的水映出两鬓霜色。
    三十四岁的人,笑起来比杨师厚咽气时还显老。
    皇甫麟突然踉跄着扑进来:“王瓒开了封丘门!”
    他左耳少了半片,血珠子顺着锁子甲往下淌,像极了当年被我射落的铜铃缨穗。
    我摸出贴身藏着的黄瓷瓶,这是登基那年从青城山求来的鸩酒。
    母亲临终的景象突然在眼前晃——杏黄褥子上的药渍、父亲铠甲的血腥味、三弟腰间晃动的玉带。
    皇甫麟劈手夺过瓷瓶砸在蟠龙柱上,碧绿的酒液腐蚀得金漆滋滋作响:“陛下可知李存勖如何处置闽国王氏?”
    他眼里泛着血丝,“剥皮揎草,挂在晋阳城门示众!”
    最后的诏令是咬破手指写在衣襟上的。
    我让赵岩把传国玉玺系上石块沉进御井,他解绶带时手抖得厉害,五爪金龙的绣线勾住了井沿青苔。
    张汉杰抱着我腿哭求赦免,忽然惨叫一声——李振正用铜烛台戳他眼珠子,血溅在白玉栏上像极了母亲咳出的杏花瓣。
    晋军撞破宣仁殿门那刻,我正对镜往唇上涂胭脂。
    铜镜里突然冒出朱友珪的脸,他心口的血窟窿还在汩汩冒泡:“二哥这模样,倒真配得上朱三娘子名号。”
    殿外喊杀声逼近时,皇甫麟的横刀已经架上我脖颈,凉得像是那年母亲棺椁的柏木边。
    刀锋切入皮肉时并不疼,反倒像撕开层浆硬的纸。
    血喷在菱花窗上惊走了乌鸦,我最后瞧见的是案头那柄犀角梳——母亲总说梳齿能理清乱世,可到底没梳顺这三十四载荒唐。
    远处传来晋军欢呼声,恍惚间又回到十六岁那年的灵堂,三弟踢翻的供果滚落脚边,母亲牌位的漆香混着血腥味,竟酿出股诡异的檀香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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